拾贝赢 1475. 在印度开坦克：来自记者的体验（上）

本文是“燃烧的岛群”第1475篇原创文章拾贝赢，作者：阿登的苦林。

作者简介：阿登的苦林，山东人，喜欢二战及冷战军事，尤其是太平洋战争、苏德战争和冷战武器装备，曾在“空军之翼”等网站发表过若干文章。

正文共约5700字，配图22幅，阅读需要15分钟， 2025年10月29日首发。

按：本文编译自外文杂志，编译本文并不表示赞同原作者观点或证实文章内容，仅供读者参考。

图1.原文作者之一拍摄的照片，处在中间C位的是一辆印度国产“阿琼”主战坦克，两侧各有一辆俄制T-90主战坦克，另外还有一辆塔塔集团研发的LPTA 715/713军用卡车和一辆“吉普赛人”越野车

图2.同样是图1中展示的装备，在夜幕下拍摄的照片

正当我使劲儿地跺着脚，试图甩掉我新买的那双丛林靴上沾着的那层薄薄的泥土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那是军士长乌斯塔德（Ustad）在向我发问，他是我这次采访的陪同者，一会儿将教我开坦克。他会用一根棍子指引我前进的方向，因为言语交流几乎会被发动机的轰鸣声与重金属摩擦声所湮没，只能用这种方式来交流——他用棍子轻敲我的左侧或右侧来指引方向。

“您以前开过坦克吗？”

“没开过，先生”，我回答道。

这个问题（即“开坦克”）是我所在的印度装甲兵中心与学校（ACC&S）和机械化步兵中心与学校（MIC&S）训练基地日常训练的核心主题。该基地位于艾希利亚纳加尔（Ahilyanagar），这是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西部的一座城市，位于孟买以东约210公里，原先以尼扎姆沙王朝创始人艾哈迈德·尼扎姆沙（Ahmed Nizam Shah）的名字命名。2024年3月，马哈拉施特拉邦议会正式批准将该市更名为“艾希利亚纳加尔”，以纪念18世纪的马拉塔女王艾希利亚纳加尔·霍卡尔（Ahilyabai Holkar）。

图3.原文作者卡兰迪·桑布哈（Kranti Sambhav）登上将要“试驾”的T-90坦克

这是一场始于我所供职的杂志针对周年特刊的简单讨论而发起的采访之旅。正如老话说的那样，要么全力以赴，要么打道回府。在为周年特刊寻找重磅故事时，我们确实决心全力以赴去放手一搏：当“开坦克”和“修坦克”不再只是干巴巴的文字，而是我此刻的真实写照时，我想，再没有比这更震撼的故事了。

我们大多数人都在两种想法之间摇摆不定，正如印度电影《人生不再重来》中赫里尼克·罗斯汉说的那句台词一样，“一切都已经写好了”，都预先确定了；或者说一切皆未定论，我们将书写自己的故事。可倘若有第三条路呢？

毕业后不久，我曾尝试进入国防研究院工作，结果未能如愿。我人生中的这一幕在尚未开始之前就结束了。但今天，在汽车杂志这一行度过了我将近大半段人生后，在日复一日地检修机器、追求性能、测量扭矩和功率数据之后，我有时会想，假如这两条路不是相互分开的会怎样？假如我能够在为国家效力的同时依然滋养着自己对发动机、速度和机械力量的痴迷会怎样？在与同事聊天时，我意识到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断在问的一个寻常问题。“倘若……”还真是难以给出一个确切的回答。我们是否曾尝试着寻找过答案呢？我们是否想过“为什么不”吗？

图4.疾驰在训练场上的T-90坦克拾贝赢

于是，我尝试另一条人生之路的旅途就此启程。我们半数人从孟买出发，其余人则经浦那（印度马哈拉施特拉邦第二大城市及浦那专区首府，位于德干高原西缘，东南距孟买140公里）从德里启程。正因为如此，这个故事必须以集体叙述的形式呈现。这并非我们惯常叙述的那种直截了当、实事求是的试驾报道；相反，这是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深知自己对此怀有过分浓烈的情感。为此，图欣·古哈（Tuhin Guha）承担起了在这个故事中担任“旁白”的艰巨任务。

图欣·古哈：当你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看见一块45吨重的铁坨坨从车库里缓慢挪出来时，那种感觉的确挺特别。你必须迅速调整自己的认知：很多人觉得，如此一个庞然大物恐怕根本移动不了，更不会像这辆T-90坦克一样展现出如此自信且令人惊讶的机动性。

这仅仅是个开始，因为甫一来到印度装甲兵中心与学校（ACC&S），我们就可谓是直接被扔进了“深水区”：这辆T-90坦克已准备好进行涉水演示，这台战争机器将穿越一道深2.1米的水障，在这个深度下，几乎会淹没至坦克炮塔顶附近。作为参考，0.8米是性能最强的汽车涉水的极限深度。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对T-90坦克来说，其在0.8米的深度才算是刚刚开始涉水。倘若经过若干改装，如加装长长的通气管、由乘员耗时耗力地精心涂抹防水腻子/密封剂，以及采用单向排气管后，这台战争机器甚至能在深达5米的水中涉水而行，让坦克以完全潜渡的方式突然进入敌方阵地。

图5.进行坦克涉水前的检查和准备工作

图6.T-90坦克钻入水下，准备开始涉水演示

图7.正用通气管进行涉水演示的印度陆军T-90坦克

这种涉水演示并不是偶尔才进行的，信不信由你，这是坦克学校为学员举办的演示课程的一部分。在可能是我所经历过的最酷的课堂环境中，时长一小时的讲解深入介绍了坦克及其乘员在涉水潜渡作战场景中的运用方式。你或许不会这么想，但军队可能是国内获得实践性教育最好的机构之一。

卡兰迪·桑布哈：光是想到我们最初的拍摄计划，我就立刻觉得荒谬可笑。一辆45吨重的大家伙冲入水中的震撼简直难以想象：那可不是溅起几朵水花那么简单，而是引发了海啸般的冲击。要知道，昨天晚上我们还打算在坦克前部安装几台GoPro摄像机，拍摄坦克行驶的实时画面。正如图欣先生刚刚在前面提到的那样，我必须重新调整一切，包括我的认知和最初的拍摄计划。我感受到了自己见识的浅薄：当T-90坦克在注满水的池里行驶时，它通过单向排气阀的活门喷吐出滚滚浓烟，水气与烟雾交织成了一幅我从未见过的奇特景象。那一刻，我恍若一条在水中翻腾的鱼儿般茫然无措；或者是那种感觉，就像站在电影《哥斯拉》的片场里当个配角（没有金刚），看着一头怪兽从水中破水而出，水流从它金属般的皮肤上一道道流下。

图8.破水而出的T-90坦克

图欣·古哈：当你想到V12发动机，你就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一辆意大利产V12跑车通过其变速箱咆哮着奔驰。但在我们所处的这座试车场上，眼前的V12发动机完全是另一头迥然不同的野兽。印度陆军坦克部队的主力T-72和T-90坦克都采用V12发动机。这些引擎都是些巨大的、安装在坦克车体后部的柴油机，排量35.88升。T-72坦克的V12柴油发动机采用增压装置，而在更先进的T-90坦克上，涡轮增压器的内部结构经过若干改进，输出功率有了进一步提升。对坦克的这些感受与汽车截然不同，但数据读起来却莫名地熟悉，宛如现代超跑的标配。T-72坦克的输出功率为780马力，T-90坦克的输出功率更高，达1000马力。

此外，T-72和T-90坦克的时速可能只有60公里左右，但对于如此庞大的身躯和威严的气势而言，这个速度已是绰绰有余。这两款坦克均可容纳1600升燃料，而且不仅限于柴油。在战时物资匮乏的情况下，这些发动机也可以烧汽油或者煤油。当坦克车长告诉你，他们用“升/公里”来衡量燃油经济性而非其他指标时，你就会知道自己面对的绝非寻常事物。这并不是说这些战争机器的远距离续航能力不佳，相反，T-72坦克一次加满油的行程为550公里，T-90坦克更是高达650公里。

图9.越野行驶的T-90坦克

T-72和T-90坦克的体型低矮且相对紧凑，因此具备较强的机动性。但如果要单纯比较火力的话，那还是得看“阿琼”主战坦克。战斗全重58吨的“阿琼”主战坦克肉眼可见地明显比T-90坦克更庞大，外观上也显得更加“四四方方”。它的动力系统数据比T-90坦克的更引人注目：采用双涡轮增压的V10发动机排量39.7升，功率1400马力，扭矩超过4500牛·米。与T-72和T-90坦克的发动机一样，“阿琼”坦克的“心脏”也是一款多燃料发动机。

卡兰迪·桑布哈：二十多年的训练，四十多年的野外实驾，以及牛顿数个世纪前写下的定律，都让我确信眼前的这道壕沟根本无法跨越。我正调动自己的肺活量，拼命往里吸气，因为必须大声吼叫才能让别人听见我的声音。但现实是，我根本没必要费这个劲——坦克碾过这道壕沟时拾贝赢，我甚至一点儿都没感觉到。而且不止是过壕沟，坦克压过每段起伏不平的搓板路，越过垂直墙与水障碍，金属履带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碾过土墩，都是在较为“平静”的状态下完成的。它在泥浆中飞驰，穿梭在障碍物之间。

图10.越野行驶的T-90坦克正面照

用两根操纵杆驾驭这头巨兽堪称一场感官的碰撞。在模拟器上体验时，你可能会以为真实驾驶时的操控感会截然不同，但实际情况并非如此：模拟器和刹车让你时刻意识到周围环境充满了各种风险，操纵杆也始终响应自如，只需轻轻一拨（不管是左边的还是右边的），这辆温柔的巨人便开始移动。

我本可以详细描述换挡时的顿挫感、动力迸发的瞬间以及那股令人震撼的驱动力，但我的文笔实在不够好，无法准确传达那种前所未有的感官体验。那是一种直击灵魂的震撼，以及随之而来的不可阻挡、坚不可摧的信心。

图欣·古哈：坦克主要用于推进和突破敌军防线，这不禁让人质疑：步兵部队该如何跟上坦克？印度陆军对此的解决方案是采用BMP步兵战车。在印度陆军中，其装备的新型BMP-2步兵战车被称为“胜利”（Sarath）式，这款战车是从冷战时代至今仍具有重要价值的实用装备之一。BMP系列步兵战车是一种有一定装甲防护力的两栖战斗车辆，可通过运载步兵、回撤伤员、提供火力支援、执行侦察任务等方式支援前线战斗。

图11.驾驶BMP-2步兵战车（上）和T-90坦克（下）

BMP步兵战车采用一台V6柴油发动机驱动，排量15.9升，输出功率300马力。该车最多可乘载10人（乘员3人+载员7人）。战车时速可达65公里，与坦克一样快，但需要指出的是，这款重14.3吨的战争机器能够以浮渡的方式通过水障，且水上行驶速度最大可达每小时7公里。

卡兰迪·桑布哈：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觉得坦克不会装喇叭。当我第一次听到坦克鸣喇叭时，觉得还蛮有意思的。这也是我们在跑道上训练的一部分。虽然我们习惯于跟任何准备在赛道上疾驰的汽车保持安全距离，但这台钢铁巨兽可不是普通的汽车。这就是为什么当教练员想让我们往后退时，就会摁响坦克上的喇叭。

虽然在我们的这次体验中，BMP步兵战车看似只是坦克的“小兄弟”，但实际上，它们展现出了一种压倒性的气势：尖锐的前端与笔直的后背，让BMP步兵战车浑身散发出一种极具目的性且令人畏惧的气息。

图12.训练场上的BMP-2步兵战车

图13.BMP-2步兵战车后部

在坦克里最难熬的，是那种被困住的感觉。以我的身高和体重而言，身体的柔韧性指数偏低，因此必须精心规划进入坦克的动作方式，调动那些被遗忘已久的核心肌群、肱二头肌、肱三头肌以及前臂肌肉。不过，进入BMP步兵战车要相对容易些，因为车体在驾驶员舱盖与车载机关炮之间留有一定空间。不过还是得说，坦克内逼仄的空间再次提醒我，该转向更健康的生活方式了。

以我的感觉而言，BMP步兵战车又与坦克有所不同。除了在车体尺寸和重量（比坦克轻了将近30吨）上与坦克存在明显差异外，驾驶操纵方式也存在差异，其变速杆的换挡模式并非像T-72坦克那样采用顺序式设计。首先要注意的是操纵方式：BMP步兵战车没有像庞大的坦克那样的操纵杆，而是采用类似转向舵柄一类的装置。BMP步兵战车上的变速箱也独具特色，与普通乘用车常见的手动换挡模式截然不同：其四挡位于一挡和二挡之间，向下推杆即可挂入三挡、五挡及倒挡。这种换挡模式带来的独特体验和感受，是我在驾驶任何乘用车时都未曾有过的。

图14.原文作者准备试驾BMP-2步兵战车

图欣·古哈：在坦克震撼我们的心灵与其他令人目不暇接的战争机器之间，汽车展区陈列着我们更熟悉却依然特别的展品，值得我们驻足细赏。马鲁蒂·铃木吉普车与印度军队的渊源，或许正是其传奇地位的支柱之一，但得知该车并非涉水行进的最佳交通工具时，我总归不免有些失望。对这个问题，坦克学校给出了一个巧妙的解决方案：找一辆军用“吉普赛人”越野车，别动发动机或底盘，在引擎盖侧面装一根通气管，排气管上也得加上根长长的、上翘的延伸段。

图15.“吉普赛人”越野车的发动机

图16.为增强“吉普赛人”越野车的涉水能力而进行的改装

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诞生了一款能将车身浸没至车窗线以下的4×4越野车。这种改装后的“吉普赛人”越野车涉水深度通常可达0.6至0.7米，不过在给我们的演示中，其在0.75米涉水深度表现更佳。当然了，这本就是“吉普赛人”理应始终能做到的事，因此其在演示时显得浑然天成也就不足为奇了。

图17.涉水的“吉普赛人”越野车，此为该款车型涉水能力的极限演示

图18.停在坦克旁边的“吉普赛人”越野车

卡兰迪·桑布哈：从那金属锻造的驾驶舱口中探出头来，唤醒沉睡的肱三头肌，整个人恍若从梦中苏醒——在刚才那场驾驶坦克的“梦”里，我既坚不可摧又茫然如初。柴油的气味、舱盖的重量、把手的抓握感、每次换挡时的震颤、摩擦换挡杆的温度，所有这些交织成一种直击内心的感受，让我与车体下方每块移动的金属零件——主动轮、履带节、履带销和螺栓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关联。在当今这个科技与功能泛滥的时代，一种语言已然消逝殆尽：在我试驾坦克的过程中，恍惚间曾经有那么一个时刻，我得以窥见装甲部队如何从骑兵演变而来，坦克不过是战马的化身，坦克兵被赋予坦克去驾驶、维护，他们与自己的座驾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羁绊，他们对自己的坦克了如指掌，正如他们的骑兵前辈们与自己的战马之间曾经缔结过的那种关系一样。像战马那样，坦克在危险面前不会犹豫，无论向前的奔驰多么致命。我坐在坦克里屏息凝神、心潮澎湃，感觉自己不可阻挡。另一方面，我意识到了坦克驾驶员在执行千里奔袭作战时心中所怀的是何种感受：当我们这些车评人热衷于讨论空调系统、座椅软垫、阿尔坎塔拉皮革、动力转向和膝部空间时，他们的使命却是打败敌人。

图19.从坦克里探出头来透口气的乘员

我的汽车行业背景教会了我如何把握细节，如何评估精巧的工艺、舒适性、底盘调校、操控性等诸多方面；新闻主播生涯的历练让我学会了沉着冷静、保持中立，对夸张的修辞敬而远之，但这次坦克试驾之旅彻底改变了我：驾驭45吨重的装甲钢铁的粗犷诗意里，毫无精巧可言。从这辆坦克的驾驶舱口眺望远方的地平线，便是感受那股超凡力量本身，它是金属的洗礼、铁甲的洗礼和力量的洗礼，在它面前，任何夸张的修辞和形容词都显得苍白无力。接受它的洗礼之后，你将被永远改变。